三月是學雷鋒月，在“學習雷鋒好榜樣”的歌聲回蕩在校園裏的時候，九中迎來了本學期第一次月考。

餘舟仍舊不喜歡考試，雖然考了近十年試，比這區區月考重要的也不在少數，但他依然被往日隱於角落，而又在考前逼至眼底的問題弄得慌了手腳。

考完最後一場出來，餘舟恍然覺得靈魂出竅，他拎著比平時輕了許多的書包，看著比平時早了許多的天光，卻絲毫快活不起來。

唐奎那幫人已經熱熱鬧鬧相約去玩，也不知能多有趣，讓他們考試最後幾十分鐘竟至抓耳撓腮，簡直恨不得把兩個鐘頭壓縮成兩分鐘似的。

餘舟目送著那起大呼小叫的男生的背影，沈沈地嘆了口氣。身後，有女孩子嘰嘰喳喳，左右不過是“哎呀，這道題目做不出來，肯定被老師念死”、“我感覺考得好差，怎麽辦，老師一定不放過我”或者“考試去死，我是管不得那麽多了”之類的抱怨。

餘舟垂頭喪氣得貼著教學樓走了幾步，避開了洶湧的人潮。前面是片綠化帶，他就坐在花壇的石頭沿子上，默默地發呆。今日難得風輕雲淡，天氣好得不得了，餘舟瞇著眼睛，想著明天可能遭受的磨難，卻很是心灰意冷。

突然，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從不遠處的窗戶裏傳了出來，其中的一個名字一下吸引了餘舟的註意力。

“你看你寫的這是什麽，你自己看！喬椋，你現在怎麽成了這副模樣，啊？你還記得你高一是什麽樣嗎？年級第一！你再看你現在這樣！”

餘舟神經一下就繃緊了，他也一下抓住了剛才那句話裏的重點。

年級第一！喬椋高一的時候居然是年級第一！餘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自己的成績只在中游，平日又和班裏的學霸走得遠，並不親近，所以當聽到自己新交的朋友竟是當年的年級第一，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難以置信。

那個人還在繼續：“抽煙，打架，泡網吧……喬椋，你是不是覺得沒人管你，就可以為所欲為了？學習是給自己學，不是給老師，也不是給別人。你現在這樣，將來還考不考大學？”

餘舟腦袋都木了，眼前浮現出喬椋抽煙時那種頹廢的樣子，只覺一陣荒誕似的心痛。曾經那樣輝煌耀眼，如今卻淪落至此，喬椋心裏該是多難受？

老師的語氣裏卻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：“你看這道題目，你高一都解得出來，難道現在就做不出了？這算什麽，越活越退步？”

喬椋這時才說了一句：“手生了。”

“你還知道手生！”老師的聲音拔高，顯然被喬椋這種直白的坦誠氣得不輕，“你這學期交過作業嗎？做過卷子嗎？破罐破摔成這樣，你畢業準備做什麽？你能做什麽？拿一個高中文憑連去餐館給人端盤子都沒有競爭力！”

喬椋“嗯”了一聲，沒說話。

老師也沈默了片刻，大概是在順胸口的氣，良久才說：“老師知道你的情況，老師也理解。但是你的人生你要自己負起責來，將來你找不到工作，苦的不是你？”

餘舟被這番話說得很是難過，仿佛老師罵的不是喬椋，而是他自己。

校園裏這時已經空蕩了下來，學生們比平時散得更快，只有值日生還在零零散散地離開。餘舟就坐在綠化帶旁，一直到喬椋背著包從教學樓走出來。

她竟然還是那副打扮，迷彩褲、長靴和舊皮衣，好像不用換衣服一樣，也公然視穿校服這條校規於無物。餘舟盯著喬椋，心中的波瀾還未平息，在這份寂靜裏慢慢發酵。

喬椋一回頭就看到了餘舟，她微微楞了一下，眼睛瞟過一旁的窗戶，似乎明白了什麽，壓著嘴角笑了笑，朝餘舟打了個手勢。

他們一道去了西邊的樹林裏，那裏有幾架舊得生銹的雙杠，喬椋走近之後單手一撐就坐了上去。

餘舟則默默地站在雙杠前，手搭在冰涼的鐵桿上，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試一下。他對自己的平衡能力沒有信心，卻又不願輕易放過和喬椋說話的機會。

他們平時也實在連面都見不上。

餘舟打定了主意，雙手便攀住雙杠使勁撐了一下，他個子高，居然真的坐了上去，就是左搖右晃，很不穩當。折騰了許久，餘舟終於是穩定了下來，他籲了口氣，側頭看向喬椋，笑了笑。

大約是覺得餘舟這樣太傻氣，喬椋也笑了，她擡腿蹬在對面的鐵桿上，身子往後仰了仰，問：“考得怎麽樣？”

餘舟有些吃驚，沒想到喬椋剛被老師教育完，居然會有心情問自己，納悶了一會兒才回答：“不怎麽好，大題有幾道做不出。”

喬椋仰頭看著頂上的樹梢，說道：“才高一，題很難嗎？”

餘舟想起剛才老師說的話，心裏有些百抓撓心的好奇，忍不住問：“你不覺得難嗎？”

喬椋“唔”了一聲，笑道：“好吧，換我大概會考鴨蛋，沒什麽資格說你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餘舟連忙說，他一急手就松了，身子一晃險些摔下去。喬椋一把伸出手捎了他一下，“嘿”了一聲說：“你協調性不大好啊。”

餘舟有些臉紅：“天生的，我走平地都會跌倒，也不知道為什麽。”

“平衡能力是靠後天訓練的，”喬椋說，“也許你本體感發育不良，或者四肢協調性沒有得到好的鍛煉。”

餘舟沒大聽懂，他看著喬椋那雙眼睛，感覺自己又要晃起來了，連忙轉開臉，“哦”了一聲。喬椋卻以為他是沮喪，想了想認真建議道：“你可以試著金雞獨立，再把眼睛閉上，或者單腿蹲，都能提高平衡能力。”

餘舟耳朵有些發燒，低聲說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喬椋見他這副模樣，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卷毛，皺眉說道：“我剛就是隨口一說，你別往裏去。這個東西因人而異，有些人就是平衡力不強，這很正常的。”

餘舟覺出喬椋話語裏藏著的隱隱不安，心裏居然熨帖極了，他認真地說：“我知道的，不會往心裏去。”

喬椋松了口氣，身子也放松下來，懶懶地說道：“我好久不和你們這樣大的小孩兒打交道了，也不知道你們怎麽想。不是說三年一代溝嗎？咱們差兩年，估計也快一條溝了。”

“我沒覺得，”餘舟低著頭慢慢地說，他不是很樂意喬椋用這種“前輩”的語氣同他講話。

喬椋居然敏銳地覺察到餘舟情緒一瞬的低落，她詫異了一陣，忍不住問：“你多大？”

“啊？”餘舟楞了楞，才說道，“我十六了，你好大了？”

喬椋眨了眨眼睛，心虛地扭開臉，說：“我十九了。”她沈默半晌，解釋一句，“我休過一年學，剛才倒是忘了，不是差兩年，是差三年。”她說著自嘲的笑了笑。

餘舟抿起了嘴，幾句話在胸口翻騰了幾陣，卻總是說不出口。他第一次恨自己這樣優柔寡斷起來，連安慰朋友幾句都講不出來。

就這樣沈默著相對了片刻，餘舟終於鼓足勇氣，說道：“還有三個月，”他臉開始紅，“你之前能考第一，說明你很聰明，現在開始學，肯定不算晚。”他說完這麽短一句話，臉卻一直紅到了脖根，連耳朵都紅得發燙。

喬椋好像被餘舟這句話驚住了，她瞪著餘舟，反應了好一陣才楞楞地答應了一聲。忽然，她像是抑制不住一樣大笑了起來，笑到眼淚都出來。

餘舟恨不得時光倒流好把之前那句話收回去，他不知道自己講錯什麽讓喬椋這樣笑，但他心裏卻失落極了，想，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。

半晌，喬椋才收住笑，她抹了抹眼淚，腿一伸跳下雙杠。餘舟木頭一樣坐著，一動不敢動，他眼淚也快出來了，卻是窘得。

“下來。”喬椋在一旁站定，忽然朝餘舟伸出手，吐出兩個字來。

餘舟抖了抖，卻埋著頭沒應聲。喬椋沒耐心似的“嘖”了一聲，忽然一手兜住餘舟的膝蓋，一手扶著他背，直接把人抱了下來。

餘舟驚呆了，居然忘記反抗，一直到站在地上才反應過來，一把甩開喬椋的手，怒道：“你做什麽！”

“不做什麽。”喬椋說完這句話，忽然伸臂摟住了餘舟。她用力很大，幾乎讓餘舟喘不過氣來。他卻不掙紮了，呆呆地站著，感受著喬椋有力的心跳。

喬椋把臉埋在餘舟的肩膀前，呼吸很沈重，她喃喃地說：“別動，讓我抱一會兒，就一會兒。”

餘舟喉頭滾動了一下，想應一聲，卻講不出來。他聽出剛才喬椋的聲音不對，竟似帶了哭音似的。

這天回到家裏，餘舟仍舊有些魂不守舍。他曾見過學校裏有偷偷摸摸的小情侶，在小樹林裏摟摟抱抱，還有親嘴的，很不要臉。他沒想到今天自己也在那裏做了同樣的事，對象竟然還是喬椋。

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？

餘舟本能地覺得喬椋不是把自己當偷情的對象，他雖然沒什麽經驗，像班裏趙文傑、徐琳琳那起整天把情啊愛啊掛在嘴邊的人，各個以為自己是情聖轉世，恨不得每句話都要講出大道理，但餘舟能感覺到，喬椋當時的情緒，更多的是傷心、難過。

這個人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呢？為什麽當年還考年級第一，現在卻和學校裏的無賴混在一處？是休學的那一年發生了什麽嗎？

餘舟覺得喬椋身上充滿了謎團，自己這個朋友，竟很是神秘呢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嗯，在小舟舟成年之前，這文都是清水，拉手抱抱已經極限了，別想太多，洗洗睡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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